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第十一章 司西平措 (1)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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王巖和卓瑪邊走邊打聽古茹邱澤喇嘛,打聽到司西平措大殿門口,就聽一個儀表堂堂的喇嘛說:“我就是。”王巖楞住了,似乎有點不相信。

古茹邱澤說:“進去說。”

司西平措已是人滿為患,但那些喇嘛,不管是布達拉宮的,還是外來的,見了古茹邱澤喇嘛就都恭敬地讓開了路。他不斷朝他們點著頭,帶著王巖和卓瑪來到了大殿中心。那兒放著三張誦經的卡墊,像是專門為他們設置的。他們坐下,然後就是沈默,似乎都在琢磨,第一句話該怎麽說。

突然,王巖和古茹邱澤幾乎同時開口了:“你是……”

卓瑪好奇地看看這個又看看那個:“你們認識?”

王巖說:“你是’度母之戀’?”

古茹邱澤說:“你是’烏仗那孩子’?”

兩個人笑了。卓瑪一聽就明白:“網上認識的?”

王巖說:“這是我的搭檔卓瑪。”

古茹邱澤盯著卓瑪,半晌才說:“我們沒見過面吧?”

卓瑪幹幹脆脆地說:“沒有。”

古茹邱澤說:“那怎麽這麽面熟?”

卓瑪說:“我是一個典型的警察,很多人都說見過,仔細一想,原來跟電影電視上的警察混到一起去了。”

古茹邱澤說:“不對,你肯定在我的觀想裏頭出現過。”

卓瑪說:“是嗎?很榮幸。”

古茹邱澤說:“我就是想不起你為什麽出現在我的觀想裏。下次吧,下次觀想我就知道了。”

王巖說:“是雪山、草原、河流以及架在河床上的轉經筒讓我找到了你,找你是有問題要問了。”

古茹邱澤說:“這是緣分,不知道我能不能回答。”

王巖說:“有人說所有修煉‘七度母之門’的佛僧,在到達第五門之後,都會在自己身上留下傷疤,而且是七七四十九處傷疤。”

古茹邱澤肯定地點點頭。

王巖說:“據此我們是否可以推斷,凡是身上有四十九處傷疤的人,都可能是修煉‘七度母之門’的人?我們都知道,烏金喇嘛曾公然在自己身上戳出了四十九個血窟窿,難道烏金喇嘛也是修煉‘七度母之門’的人?”

古茹邱澤說:“這也正是我的迷惑,我發現我正在接近一個秘密。那就是‘七度母之門’並非單純的佛法,它還是魔法。它既是盡善盡美的救世之法,也是極惡極猛的毀世之法。”

王巖說:“你是說連烏金喇嘛都在修煉‘七度母之門’,它就一定是魔法?”

古茹邱澤說:“也許修煉‘七度母之門’可以從正道進入,也可以從旁道進去,正道是正信正覺之道,旁道就是烏金喇嘛之道。所以他說:‘我來了,我是烏金喇嘛。快打開《地下預言》,快啟動七度母之門。’”

卓瑪插嘴道:“好個烏金喇嘛,居然也在修煉‘七度母之門’。”

王巖說:“為什麽一定要在自己身上留下傷疤?”

古茹邱澤說:“經絡脈道是人體的先天之源,‘七度母之門’是挖掘先天之源的法門,修煉者必須做到從穴位深處攘除毒魔,再請來吉神祥靈安駐於此。達到這個目的可以循序漸進,也可以一蹴而就,刀創之法是一蹴而就的必經之路。”

王巖說:“那麽你呢?你身上有沒有四十九處傷疤?”

古茹邱澤說:“有的,你想看嗎?”

王巖說:“不看了,只是想知道,你對‘七度母之門’的修煉有沒有結果?”

古茹邱澤說:“不可能有,所有的修煉者都會停止在第五門。第六門是伏藏之門,伏藏現世之前,我們只能等待。”

王巖說:“掘藏者已經出現了,那就是香波王子和梅薩。在你的預期裏,他們會成功嗎?”

古茹邱澤說:“不知道,這是佛門機要,對我也是保密的,任何故作高深的預言都是欺騙,欺騙別人,也欺騙自己。”

王巖說:“‘七度母之門’的修煉一共幾門?”

古茹邱澤說:“自然是七門,第一門是有沒有神、神在哪裏之門;第二門是有無果報、誰來果報之門;第三門是情合、身合、妙合方便之門;第四門是即身即世成佛之門;第五門是生命長存之門;第六門是伏藏之門;第七門是踐行之門,也就是護佑世界、利益眾生之門。”

王巖說:“修煉者能不能越過第六門的伏藏之門,直接進入第七門?”

古茹邱澤說:“不能。掘藏不成功,踐行就沒有方向,佛教古老的理義和傳統的實踐,並不能解決現實和未來的問題。伏藏現世,就是信仰再生,踐行的目的,就是結束一種失去精神主宰、抑郁成群的年月。在世界有必要淘洗靈魂、再造信仰的時候,從正道進入‘七度母之門’,就有可能拯救靈魂、重塑人類。”

王巖說:“那麽,如果‘七度母之門’永遠不現世呢?”

古茹邱澤說:“我不知道世界會怎樣,我會怎樣。我正在競任布達拉宮峰座大活佛,考試已經進行了六場,最後一場就在幾天以後。我想我能夠取勝,能給自己找到一個滿意的升華之路。但出任布達拉宮峰座大活佛跟修煉‘七度母之門’毫無關系,我會繼續等待。你知道,我的家鄉在阿尼瑪卿雪山和巴顏喀拉雪山之間,那裏的雪山已經不白,草原已經不綠,河流越來越小,架在河床上的轉經筒已經不能隨流轉動了。信仰的衰敗會導致自然的衰敗,拯救信仰的‘七度母之門’同樣也能拯救自然。”

王巖說:“新信仰聯盟和烏金喇嘛更加撲朔迷離了,你有第三只眼,你肯定比我看得更清楚。”

古茹邱澤說:“我的第三只眼已經閉上了,在這些日子裏,它從不開竅。我知道有什麽事情要發生了,是大事兒。佛教史上有六次重大集結,每次集結之前,高僧大德、上座比丘一個個都會失去修行的成就。集結之後,成就又會加倍增長。所以佛經上說,目不開竅、魂不守舍、心不連身、意不在經,皆佛天大事之兆。”

王巖說:“你曾說念佛就是懺悔,度人就是贖罪,念佛不難,度人怎樣做?”

古茹邱澤說:“其實你已經在‘度人’了,抓捕烏金喇嘛,就是‘度人’。烏金喇嘛試圖利用‘七度母之門’打擊佛教,你以他為目標,說明你和‘七度母之門’已經結成了同黨。我曾經說過,魔鬼肯定會利用佛教內部的矛盾,以佛滅佛。你要進入佛教,成為一個僧人,才能以僧護僧、以佛光佛。”

王巖說:“你知道我撞死了一個人,她叫伊卓拉姆,或者說,伊卓拉姆選擇了讓我撞死。在我內心無法排除煩惱的時候,你告誡我,履行警察職責,皈依慈悲佛門。現在看來你是對的,盡管我整天面對的是犯罪、暴力、血案,是新信仰聯盟以及烏金喇嘛對佛教的進攻,但命中註定我是一個與佛有緣的警察。”

古茹邱澤說:“心念是最好的緣起,你會成為正義的化身,就像威懾邪惡的護法神。”

王巖又說:“我有一個女朋友,她叫珀恩措,最近死了,是跳樓自殺的。跳樓前她不讓人報警,發誓說一見警察她就跳。可我還是報了警。有人說,我是故意這樣做的,就是想逼死她。可我為什麽要這樣做,怕她繼續糾纏我?珀恩措還有一個啞巴妹妹,沒有工作和收入來源,而且還吸毒,據我看不是一般的上癮。本來很漂亮,跟她姐姐一樣漂亮,後來變得骨瘦如柴,像鬼一樣。現在誰來照顧?真可憐。”

古茹邱澤直勾勾地望著王巖,眼光就像兩把洞穿一切的利劍,半晌不言語,突然說:“你來照顧。”

王巖條件反射似的渾身一顫:“為什麽?”

古茹邱澤迷蒙了眼睛,答非所問地說:“你皈依吧,皈依需要灌頂,它是一個人良好品行的保證。”停了片刻又說,“我看到了你靈魂的不安和內心的懺悔,那是自性歸佛的萌芽,青蒼蒼的萌芽,在遼闊的心海裏,已是有根有葉了。”

卓瑪聽得有些不耐煩了,起身要走。

古茹邱澤說:“就在這裏等著吧,一會兒,所有的人都會來這裏。”

話音剛落,一群外來喇嘛擠過來,圍住了他們。

王巖警覺地站起來:“你們想幹什麽?”他想起了“度母之戀”曾經告誡他的:“從現在開始,你見到的每一個陌生人,都可能是烏金喇嘛。”他突然有了一種強烈的屬於警察的直覺:自己身邊的這些人中,一定會有烏金喇嘛。

骷髏殺手跑下西日光殿,跑到東大殿,沿著旅游通道,跑向靈塔殿,往南躥上樓梯。然後推開守門的小喇嘛,翻過鐵柵門,來到布達拉宮金頂。

這裏沒有僧人游客,寂靜如同曠野,作為殺人現場是如此理想。骷髏殺手掏出手槍,直奔香波王子。

香波王子一楞,倉促後退,卻撞到了墻上。回頭一看,自己正好在墻邊,墻外是一百一十七米的懸空高度。他靠墻站住了,恐懼地看著骷髏殺手一步步向他逼來。

骷髏殺手往前走動著,突然停下了,在五步遠的地方舉槍瞄準了香波王子的頭:“原來你是想死在布達拉宮金頂,也好,我打死了你,再把你扔下去,那你就是不慎摔死的。”

香波王子無話可說,望了一眼骷髏殺手身後不遠處的梅薩。梅薩拔起一根掛經幡的經桿,平端著,用有經幡的一頭對準骷髏殺手的後背,悄悄過來。

香波王子說:“你先別開槍,聽我說,你知道你將要殺死的是什麽人嗎?”

骷髏殺手說:“一個叛誓者的轉世。”

香波王子直搖頭:“不對,是一個風流情種,他在情場上縱橫馳騁,所向披靡。他短暫的一生裏,贏得了無數姑娘的愛情。你猜他靠什麽征服姑娘?是靠了英俊瀟灑、風流倜儻?”

骷髏殺手憨憨地搖頭:“不對,靠的是倉央嘉措情歌。”

香波王子點頭道:“答案正確。可當他用倉央嘉措情歌去勾引他最心愛的姑娘時,那姑娘卻拒絕了他,還嘲笑他最不懂倉央嘉措、最沒有資格唱倉央嘉措情歌、最不配擁有愛情,你知道為什麽?”

骷髏殺手說:“不為什麽,就因為他真不懂。”

香波王子說:“你聽過我唱情歌,你說我是最不懂倉央嘉措的人嗎?”

骷髏殺手說:“會念經的喇嘛多又多,真懂經的喇嘛少又少。”

梅薩接近著,接近著,突然發力沖過來,把經桿戳向骷髏殺手的脊背。

香波王子緊張得張大了嘴。骷髏殺手從香波王子眼光裏發現了危險,一側身,讓過了經桿頭。梅薩一擊落空,身形不穩地向前踉蹌。骷髏殺手順勢一撥,牽引梅薩來到了香波王子身邊。香波王子張開雙臂,把梅薩緊緊抱在懷裏。經桿落在地上,經幡嘩啦鋪了一地。

骷髏殺手舉槍對著梅薩:“我本來沒得到殺你的指令,可你已經來了,只好讓你陪葬了。”

梅薩說:“我自己找死,我不怨你。只想求你等我問他一句話再開槍,好嗎?”

骷髏殺手說:“一個快死的人的請求,我能不答應嗎?”

梅薩張開雙臂,吊在香波王子脖子上,目光是前所未有的纏綿,聲音是前所未有的溫柔:“說你不懂倉央嘉措和他的情歌,想知道為什麽嗎?”

香波王子點頭說:“想,做夢都想。但我不希望你告訴我,我是掘藏師,我要自己去證悟。”

梅薩說:“也好。死到臨頭,我忽然想聽歌,你願意為我唱嗎?倉央嘉措情歌。”

香波王子說:“當然願意。可是你要排隊等著,我先要給另外一個女人唱。”

梅薩一怔:“另外一個女人,誰?”

香波王子說:“有人死了,比活著幸福;有人活著,比死了痛苦。這個拿槍對著我們的人,是個不幸的殺手。他愛他的女人,女人卻離開了他。我猜不是那女人不愛他,是世上任何一個女人都不能容忍親愛的人把殺人當做修煉,把別離當做圓滿。男女間的糾葛和人世間的所有恩怨一樣,不能用怨恨去報覆,只能用愛心去包容。我想先為這個身陷哀怨的女人唱一首。”

梅薩松開香波王子,離開一點看他,兩眼放光。

香波王子轉向骷髏殺手:“放下你的槍,拿起你的手機,撥通她的電話。”

骷髏殺手如中魔法,拿槍的右手竟不知不覺往下沈,左手也情不自禁伸向了衣兜。

忽然間,平空響起一聲呵斥:“傻瓜,你上當了!”

骷髏殺手右側兩座金頂的夾縫裏有一道矮墻,矮墻那邊倏地站起一個人。他一聲呵斥把骷髏殺手喚醒,然後翻過矮墻騰騰騰朝這邊走來,一邊走一邊說:“你上當了骷髏殺手,香波王子想用情歌把你的心唱軟,這是他們死裏逃生的唯一辦法。”

香波王子和梅薩扭頭一看:智美?

智美望著香波王子和梅薩,既興奮又生氣。興奮的是他們共同出現在金頂上,說明他按照“瑪瑙石金剛輸入占蔔”的指引開啟“七度母之門”,到現在沒有偏差。生氣的是,他的占蔔也給香波王子提供了一種驗證,證明他也是正確的。智美使勁從鼻孔裏“哼”了一聲,幾乎把鼻涕“哼”出來,心說香波王子的正確馬上就會終止,到達下一個目標時,我就不會再看到他了。他陷入更加瘋狂的追殺而自顧不暇,他快要死了,我堅信我就要贏了。智美想著剛剛在金頂結束的這次“母占蔔”,當號碼出現時,他心裏不禁激蕩了一下,那是卦辭譜中的最後一個號碼,預示著他現在要去的是最後一個目標、最後一座殿堂,他將在這座殿堂裏進行最後一次“子占蔔”,很快,啊,很快,“七度母之門”的伏藏就要通過他的手顯現於世了,不僅新信仰聯盟和烏金喇嘛會以他為驕傲,佛教內部也會用他的名字命名“最後的伏藏”。他是真正的雙贏,擱在哪個陣營裏都是偉大的人物、了不起的英雄,就像他的祖先拉奘汗,揚名四海,青史留影。

智美把提在手裏的勝魔卦囊挎到肩上,又把握在手裏的鋒利石器放進掛囊,慢慢走近骷髏殺手,見骷髏殺手警惕地朝一邊閃了一步,呵呵一笑說:“你枉稱骷髏殺手,幾句倉央嘉措情歌,就能把你唱得無所作為。就因為你自己失戀,看見一對有情人落難就心生慈悲?錯錯錯,你應該嫉妒怨恨,憑什麽你和你的女人生生別離,他們倆卻雙宿雙飛?”

梅薩怒斥道:“智美,你居然如此狠毒。”

智美說:“你不能怨我,是你先背叛了我,背叛了我們的使命和情感。”

話音未落,智美急轉身,向骷髏殺手撲去。骷髏殺手猝不及防,被智美撲倒在地。拿槍的手磕在地上,槍摔了出去。骷髏殺手抱著智美,拼命翻身,忽一下把智美壓倒在身下。

香波王子看機不可失,撲過去抓到了槍。

骷髏殺手看見了,從智美身上跳起來,抱住香波王子,朝自己一拉,就騎在了對方後背上。他撕住香波王子的頭發,咚咚咚在地上磕著,疼得香波王子立刻松開了槍。骷髏殺手伸手要去抓槍,被梅薩跳過去一腳踢開了。

這時智美翻身爬起,沖向梅薩,拽著她往金頂下面拖:“梅薩,跟我走,快走。”

梅薩掙紮著:“智美,我們已經分手了。”

智美說:“那不是真的,分是為了掘藏,合也是為了掘藏,你是我天經地義的法侶。”

梅薩從智美肩膀上望過去,看到香波王子和骷髏殺手纏鬥在一起,難分難解,想過去幫忙,卻被智美抱緊了,掙脫不開。她奮力推搡抓扯,都不能讓智美松手。

眼見骷髏殺手的拳頭砸在香波王子臉上,那臉立刻就腫了。

眼見骷髏殺手的腳踹中香波王子的小腿,那腿立刻就瘸了。

眼見骷髏殺手的膝蓋頂住香波王子的下腹,香波王子立刻就彎了腰。

梅薩心疼得眼淚嘩啦啦流,哀哀地說:“智美,求求你了,讓我去幫他。”

智美說:“你幫他不如我幫,只要你答應和我一起掘藏,共同開啟‘七度母之門’,我和你一起救他。”

梅薩說:“我不能答應你,蓮花生大師和倉央嘉措伏藏‘七度母之門’的時候沒有這樣安排,我命中註定是香波王子的法侶。”

智美說:“現在他被暴打,一會兒他還會被殺死,也是命中註定。”忽又懇求道,“別這樣梅薩,我們的目的就要達到了,你應該明白,香波王子只能去死,他要是現在不被骷髏殺手幹掉,也會在發掘伏藏的最後一刻被我們幹掉,新信仰聯盟和烏金喇嘛不需要一個失去了領路價值的掘藏者。你一開始就是我的法侶,我們彼此都有共信、共愛、共生、共死的承諾,你的使命就是協助我發掘‘七度母之門’,再協助我幹掉失去利用價值的香波王子。這個時刻馬上就要到了,走啊,跟我走啊,不能再執迷不悟了。”

梅薩喊道:“放開我,我不會跟你走。”

這時骷髏殺手彎腰抱住了香波王子的腿,往上一舉,竟然將香波王子舉上了邊墻。梅薩嚇得一聲尖叫。骷髏殺手往下推去,香波王子頭朝下,半個身子立刻懸在了空中。香波王子絕望地喊了一聲梅薩,聲音從空曠的天上迅速朝下跌落。

現在,骷髏殺手的手抓著香波王子的雙腳,只要他一松手,香波王子立刻就會從一百多米高的金頂墜落而下,變成一聲悶響和一堆粉碎的骨肉。現在,誰也無法挽救香波王子,連刮過金頂的風速都不可能超過骷髏殺手殺人的速度。

梅薩不敢喊叫了,怕激怒骷髏殺手。

智美卻喊起來:“松手啊,骷髏殺手快松手啊,撂下去,撂下去!”

梅薩忍不住罵智美:“你住嘴!他死我也死。”

智美又喊道:“你只要一松手,你這一路的艱辛就都值了,你一家幾代人的傳承就實現了,你幾十年的修煉就圓滿了。松手吧,你!”

骷髏殺手回頭看了智美一眼,又把抱著香波王子雙腳的手擡高了一點。已經到了危險的極限,香波王子就要下去了,他的手在空中胡亂劃拉著,驚叫不止。

智美繼續喊著:“你不敢扔下去是不是?無能的殺手,還猶豫什麽?”

骷髏殺手沒來得及松手,手機響了。

他騰出一只手,掏出手機,按了一下通話鍵。

傳來黑方之主的一聲嘆息,然後是沈重而悲涼的聲音:“我曾經讓你記住,你的命運是‘寂殺而歸’,現在我還要告訴你,我們‘隱身人血咒殿堂’的終極傳承也是這四個字:‘寂殺而歸’。記住,‘寂殺而歸’。”

說完,電話掛斷了。骷髏殺手滿臉迷茫,過去和現在他都不明白“寂殺而歸”有什麽深意。忽聽智美又一聲喊叫:“別發楞,快松手!”骷髏殺手掃了一眼香波王子,卻見對方正在向他伸出手。

香波王子說:“把手機給我。”

天風吹拂,香波王子的聲音飄在空中,讓骷髏殺手恍惚。

又聽香波王子說:“你必須滿足一個將死的人的願望。”

骷髏殺手正在猶豫,香波王子咬著牙,彎上身子來,把手機接了過去。

香波王子打開通訊錄,看到了格桑德吉,按下了“呼叫”,又對骷髏殺手說:“請你等一會兒,等我為她唱首情歌你再松手,好不好?”

骷髏殺手聽著手機的呼叫,不置可否。忽然,呼叫聲停,暫時沒人接,手機裏傳來一曲優美動聽的彩鈴,讓香波王子和骷髏殺手都吃了一驚:是一個女聲的清唱,唱的是倉央嘉措情歌:

一雙明眸下面,

淚珠像春雨連綿,

冤家你若有良心,

回來看我一眼。

一時間,香波王子和骷髏殺手都驚呆了。香波王子能感覺到,骷髏殺手能聽出來,那是格桑德吉自設的彩鈴,是格桑德吉自己的歌唱,是特地唱給骷髏殺手的心曲。

也許,格桑德吉就在電話邊,她用彩鈴表達著自己心靈的呼喚。

骷髏殺手喃喃地說:“格桑德吉……”

一失神,骷髏殺手的手不知不覺松開了,香波王子感覺身子就要墜落,大叫一聲:“抓緊了!”骷髏殺手一個驚醒,手上用力,攥緊了險些扔下去的香波王子。卻聽梅薩一聲驚呼:“小心!”

只見智美已經把梅薩推向遠處,從地上抓起經桿,向骷髏殺手的手臂打去。

智美叫道:“叫你松手,你還不松手,松手,松手!”

骷髏殺手沒有松手,也沒法躲避,瞪著智美,一晃眼又瞪上了經幡。擊打他的經桿是掛有經幡的一端,經幡嘩啦啦迎風一展,亮出了飄揚的兩個藏文大字。

經幡飛舞著,經桿偏離了,沒打中骷髏殺手的手臂,打中了香波王子的手。手機掉了,從一百多米的高處向下墜落。

和手機一起墜落的是格桑德吉的彩鈴,是那曲優美動聽的倉央嘉措情歌。

還有骷髏殺手的心。還有香波王子的心。就好像墜落的不是手機,而是唱情歌的格桑德吉。

布達拉宮金頂突然一片沈寂,連智美也被這突如其來的氣氛所感染,有了瞬間的呆怔。他手上的經桿突然不動了,經幡就在邊墻外面淩空招展,把兩個藏文大字醒目地展現在布達拉宮金頂的碧空之上。

——寂殺!

骷髏殺手如遭雷擊。

黑方之主的聲音歷歷在耳:你的命運是“寂殺而歸”,我們“隱身人血咒殿堂”的終極傳承也是“寂殺而歸”。記住,“寂殺而歸”。

迷茫間,抓香波王子的手不知不覺松開了。

香波王子的身體忽地一沈,他閉上眼睛,正要向死亡墜去,左腳腕卻被一只大手抓住了。

香波王子睜眼一看,是智美的手。

現在,香波王子的性命又懸在智美手上了。他仰望智美的臉孔,那臉孔因他的角度太低而有些變形。香波王子忍不住笑了,輕輕叫了一聲:“智美,你好。”

智美說:“有什麽遺囑,快說。”

香波王子說:“希望你把掘藏進行到底。”

智美說:“你放心。”

香波王子又說:“希望你如實公布倉央嘉措遺言。”

智美說:“你還相信倉央嘉措遺言是護教的珍寶?”

香波王子慨然道:“理所當然,我不相信一個用生活的全部、用生命的所有激情唱情歌的人,心中會充滿怨恨。”

智美說:“我現在把你扔下去,難道你心中也沒有怨恨?”

香波王子說:“沒有怨恨,只有憐憫。”

智美冷笑:“你真以為你是佛?”

香波王子說:“佛說,眾生是佛,佛無你我。”

智美說:“你如果放棄梅薩,我就救你上來。”

香波王子笑了,嘆氣道:“心高氣傲的智美,只能以這種手段贏得競賽。”

智美臉色一白,低頭不語。這時候,他聽見了梅薩的聲音。

梅薩厲聲說:“智美,把他拉上來!”

智美扭頭,瞥見梅薩站在身後,雙手緊握那把剛才被她一腳踢開的槍,槍口對著他的後背。

一陣悲涼襲來,智美仰望天空,失落地說:“梅薩,你忍心拿槍對著我?如果我松手,讓他隨風而逝,你真忍心對我開槍?”

他聽梅薩堅定地說:“我會的。”

“不要,梅薩你不要。”智美聽見香波王子在說,“我死了以後,你要幫助智美繼續開啟偉大的‘七度母之門’,千萬不要讓倉央嘉措遺言因我而毀。千萬!”

沒聽見梅薩的回答,只聽見鐵器掉地的脆響,顯然是手槍從梅薩手中跌落了。

然後,智美聽見了梅薩的抽泣。他心中驀然一陣疼痛。

智美說:“梅薩,要是我被香波王子懸在墻外,你會不會用槍對著他的後背?”

梅薩說:“我會,我一定會。”

智美長聲嘆息,說:“我知道梅薩不會撒謊,有你這句話,就夠了。”

然後雙手使勁,把香波王子往上拉著,一邊說:“香波王子你聽著,我救你,是不忍心看梅薩傷心,是要讓你死心,要讓你親眼看見你崇拜激賞的倉央嘉措遺言,是怎樣狠毒地詛咒了你狂愛的聖教。”

智美說完,走過去從地上撿起槍,裝進衣袋,扭頭就走,路過梅薩,他想說句話,喉頭哽咽,竟沒有說出口。

香波王子癱倒在邊墻下,渾身散了架一般。梅薩跪在他跟前,無比心疼地撫摸他,嘴裏呢呢喃喃,不知說什麽好。

廣漠的虛空裏,布達拉宮金頂風聲呼嘯。一只鷹在盤旋,孤獨的姿影放任而輕慢,就像一個真正的神,從渺遠的天幕中窺伺著人間,慈猛之態,驕嬌可愛。天是藍的,雲是白的,好像這個時候他們才發現,天是藍的,雲是白的。

香波王子眉頭緊鎖,目光如電地射向梅薩身後。梅薩追隨他的目光向後仰望,只見經幡飄揚,兩個藏文字的“寂殺”在高原的罡風裏獵獵呼響。

當然,她也看到了手握經桿的骷髏殺手。骷髏殺手站在邊墻上,凝視著經幡上的“寂殺”,發出一聲無比淒涼的喊叫:“寂殺而歸!”

香波王子急切地喊一聲:“錯了!”

骷髏殺手在墻頭上搖晃,就要跳下去,突然又收回前傾的身子,瞪著香波王子問道:“什麽錯了?”

香波王子說:“‘寂殺而歸’錯了。”

骷髏殺手搖頭:“沒錯,黑方之主的密令,‘寂殺而歸’是我的命運,也是‘隱身人血咒殿堂’的終極傳承。見‘寂殺’而歸天,今天是我歸天的日子。”

香波王子搖頭:“不對,‘寂殺’就是無殺,佛有‘寂殺之證’,就是關於無殺的證悟。‘寂殺而歸’是遇到‘寂殺’而歸裏,而歸家,不是歸天。”

骷髏殺手還是搖頭:“不是歸家,是歸天。我有‘隱身人誓言’:‘要麽香波王子死,要麽我死’。我殺不了你,一切就結束了,家族的傳承、血咒殿堂的期待、修煉的圓滿,還有生命,歸天的宿命是擺脫不了的。”

香波王子說:“大錯特錯。既然‘寂殺而歸’是‘隱身人血咒殿堂’的終極傳承。那就是說,遇‘寂殺’而歸家的不僅僅是你骷髏殺手,而且是整個‘隱身人血咒殿堂’。既然‘隱身人血咒殿堂’都已經解散回家,你的‘隱身人誓言’就在‘寂殺’面前自動廢止了。”

骷髏殺手沈默片刻,突然兩眼放光:“你說的是真的?你不騙我?”

香波王子說:“很久以前,伏藏者伏藏了‘隱身人血咒殿堂’,又在一代又一代的隱身人心中伏藏了兇殘和陰狠。想想幾百年前他們對倉央嘉措情人的迫害,看看幾百年後他們對姬姬布赤、仁增旺姆、伊卓拉姆、吉彩露丁、措曼吉姆、索朗班宗的手段,千刀萬剮也不過分。”

說著,他看看梅薩。梅薩點頭。他話鋒一轉,又說:“但你們也是人,是人就有佛心慈念。就像你,從北京一路追殺我到拉薩,為什麽總是殺不了?不是我命大福大,是你心懷惻隱。無論你怎麽喬裝強悍和兇殘,都掩飾不住你內心的軟弱和善良。即便真的殘忍,憑心而論,也都有一個理想支撐:護教護法。為了這個理想,一代一代的隱身人付出了最大的犧牲,那就是普通人的生活和正常人的人性。在你,骷髏殺手,犧牲的就是你的家、你的愛情、你的格桑德吉。但是,一個宗教,如果帶給信徒的不是福分,而總是犧牲,信徒就有理由懷疑它存在的價值,所以隱身人必須回家。使命有開始就有結束,現在就是結束的時候,骷髏殺手,從你開始,‘寂殺而歸’!”

骷髏殺手熱淚盈眶,但仍然不想從墻頭上下來。他搖搖頭說:“可‘七度母之門’是倉央嘉措遺言……”

梅薩打斷他的話說:“你放心,‘七度母之門’開啟的當然是詛咒和羞辱,但你們用不著承擔,因為這也是當年迫害倉央嘉措情人的因果報應。”

香波王子立刻糾正道:“對不起梅薩,我還是堅信‘七度母之門’開啟的是光明,倉央嘉措遺言一定是給天下蒼生的祝福。骷髏殺手你聽著,這也是‘隱身人血咒殿堂’‘寂殺而歸’的最大理由。”

香波王子越說中氣越足,感覺已經恢覆了不少,扶著梅薩站起來,向骷髏殺手揮揮手,高聲說:“恭喜你沒有殺死我,要是你殺死了我,警察會逮捕你,你就回不了家,最重要的就都要失去了,趕緊回家吧,愛人、兒子、爸爸都等著你,你家的牛羊、牧狗、香噴噴的羊肋巴、熱騰騰的酥油茶也都等著你。”

骷髏殺手擦了一把眼淚,淒惻地說:“我沒有路費。”

“這個容易。”香波王子說著,趕緊掏錢,把身上的錢全掏了出來,大致數數,不到六百塊,“不多,你都拿著,坐汽車回羅馬恩尼草原肯定是夠了。”

香波王子還要說什麽,梅薩捅捅他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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